文/吳淡如 出處/中國時報 2012.01.29
人,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。如果妳有一天告訴我,妳要一個人去流浪,我恐怕會面臨到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考驗。
親愛的孩子:
我最近發現,什麼人養什麼鳥,可能是逃不過的宿命。啊,妳非常可能是個叛逆的孩子。
妳才兩歲多,已經會整人了。
有一陣子,妳不知道從哪裡學會偷襲人家的鼻子,揪一下,然後自己哈哈大笑。
大人們看妳笑得開心,也就不以為意的把鼻子當妳的玩具。
忽有一天,我發現常陪妳玩的爸爸、祖父祖母、來載妳的司機阿姨,鼻子上全都掛了彩,有斑斑血痕。他們苦笑說,幼兒的指甲太薄太利,一不提防,就被妳掐傷。
我覺得非常抱歉。
我也常被妳冷不防的揪一下,不知道是因為我的鼻子構造問題,還是妳對我下手較為輕軟,我從未帶傷過,所以不了解,妳這個傢伙如此荼毒別人。
妳自己發明了很多整人遊戲。妳喜歡看到別人被妳稍稍嚇到。有一陣子妳還會趁我挨近時故意輕輕打我頭。看我驚訝,妳好開心。我知道,妳只是在找樂子,並不了解自己行為的意義。我必須裝作沒反應(有反應妳才會高興)板起臉來,用嚴肅的聲調說,不──可──以。
不讓妳玩手機,妳會躺在地上哀聲作態,我也裝作沒反應──讓妳了解我態度堅決。好在妳的纏鬥力不高,通常二十秒內無效,妳就結束了。
妳在試探,什麼可以,什麼不行,雖然妳從來不大哭大鬧,但妳花招百出,實在是個很調皮的孩子。
有些事。我態度再堅決也常失效。比如,我總沒辦法哄妳睡覺,妳和我在一起時,總要玩到最後一滴力氣用完,我一抬頭看鐘,常是半夜一兩點。
妳吃東西不多,誰強迫妳都沒用,飽了時,會驕傲的別過頭,還會跩跩的用手把食物推開。我們只能陪妳,不能左右妳。
每天回家,我可忙呢。妳會要我把妳所有的寶貝都玩一遍。用妳指定的方式。根本就是妳在發號司令。當妳玩膩時,就換一個。
有時我會想,妳會不會和少年的我很像。我不是個很容易被定義的人──一直很安靜,很不麻煩別人,上課都在課本上畫圖、想自己的事情,讀書作功課從不必大人催,但常因跟師長唱反調被叫進訓導處。
我不太做劇烈的反抗,那是因為我認為,不懂我就算了;只要是我想做的都很堅持,只要是我打定了主意,不管有誰來勸,我都是虛心接受、堅決不改。我扮演著休火山,表面平靜,裡頭永遠冒著滾滾熔岩,外人不知那種沸燙,只看見冉冉輕煙。
我沒有過人的天份,但很能比耐力。有史以來,和我比過誰比較能撐去的,都失敗了。你說我寫得不好,我就一直寫;你說我不行,我偏要看看難關能卡我多久。
記得二十多歲時有一年,我自己辭了職,就去歐洲流浪。家裡的人都當我是丟掉了。
哇,想來我的父母真偉大,真是感謝他們對我的放心。
人,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。如果妳有一天告訴我,妳要一個人去流浪,我恐怕會面臨到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考驗。
我會放手嗎?我想我會,因為我會將心比我;會放心嗎?不可能。
我想我會偷偷去看妳做什麼,活得好不好。我會扮演隱形人。但我可不能徹底置身度外。
如果妳覺得妳的生活被我管得太多,那麼,請明白我的年少故事,並提醒我,嘿,媽,妳應該也曾經這樣想過吧?我的反骨還不是來自於妳,請妳將心比心。
請給我溫和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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